【音樂劇賞析】來一頓荒謬家宴-作詞筆記


前言

改編《飲食男女》其中的一個大挑戰,是從節奏寫實的電影劇本中找到音樂劇場景的題材。儘管原作中的人物有非常鮮明的形象,但要從原本設定中提取出音樂性高的場景,也是需要一番功課。
在劇本發展初期,很早就選定了電影中的高潮場景為重要曲目。而針對歌曲設計概念,作曲冉天豪老師也提供了最基礎的創意源頭:「希望能有一場餐桌上的攻防戰」。而編劇彥廷則是在初稿劇本中就提供了許多「以料理或菜為諷」的材料。包括「吃鱉」「老母雞」等等拍案叫絕的妙答對應,都是初稿文本中就有的線索。在這些前提下開展這首歌詞創作,也像是料都備好了一次下鍋。

飲食男女的經典場景

場景分析與結構

在創作初期的討論,我們就已經有野心用一整首歌曲來串起整段17分鐘的大場戲。每個人來到餐桌上,帶著不同的心眼與目的,直奔最後異想不到的結局。而這首歌被分為四個大段落:赴宴,入席,餐桌攻防戰,與真相大白。(*初版歌詞只有三段,直至三稿才加入「入席」之過程)

餐桌上可以分做三組人馬:知道內幕的老朱與老溫、展開攻勢的梁伯母和不作聲的錦榮、三個想保護老爸的女兒。如此一桌七人,各自帶著勢頭赴宴,這樣的故事背景與桑坦《小夜曲》中的<鄉間週末>略為相似,因此便參考了該曲作為作詞結構的開展方式。


<鄉間週末>
 (有事沒事就該拜一下桑爺大神)

在<荒謬家宴>中,這場戲由赴宴的梁伯母開始第一段主歌 :
  • 參加飯局像一場遊戲
  • 滿桌美食都由人隨興
  • 想要吃飽,那可不能猶豫
  • 好的滋味,只有自己心知肚明
這一段主歌定調喜劇情境後,身在不同場域的角色們分隊反覆唱了兩次,都在描寫赴宴前的心情與事件,才進入第一次副歌合唱,副歌引用了戲中朱家晚餐的主題,但音樂調性杳然一變,成了符合這首歌明快愉悅的旋律:

  • 回家,就為了吃一頓飯
  • 吃飯,沒想像那麼簡單
  • 上菜,把你的人生全部攤開
  • 讓全家人好好看看

有誰心知肚明?

「飯局像一場遊戲,想吃飽不能猶豫」是作詞過程中幫梁伯母設定的角色核心句,這個理念會在下半場再度出現。而「心知肚明」則是為了<荒謬家宴>設定的文眼,作詞過程中選擇心知肚明這個詞,有著雙關+伏筆的功能,非常重要。除了符合戲劇動機,道出這是一場飯局、要「吃進肚裡」,也雙關著有人心中藏著秘密,伏筆則是下半場會繼續揭露。

第一段主歌寫成後,第二場入席基本上沒有太大難度:重複了第一段的結構,將彼此開席前的阿諛奉承、心機小動作和檯面下交頭接耳寫進了第二段的詞中。
  • 家寧:溫叔你看梁伯母貼好近
  • 家珍:家寧,去拿碗筷,媽的位子別忘記
  • 老溫:需要好酒,才能配這上等好戲
  • 家倩:老爸的口味可是很挑惕的,別太得意
四句詞也透露了家寧與溫叔叔的親密長幼關係、家珍在飯局中試圖維穩的個性,與家倩對於這位突入家中的未來後母抱持著敵對想法。

今晚菜色看起來美味無比-關於韻腳

當進入第三段「餐桌攻防戰」,明爭暗鬥發生在餐桌檯面,接連幾段副歌按「客套」「諷刺」「圓場」的順序推進,一波平息一波又起。值得一提的是此處選擇「衣七韻」為主有其必要功用。讀者不妨跟著唸一段第三段歌詞(節錄):

  • 梁母:(客套)今晚菜色看起來美味無比 — 
  • 家珍:(客套)是朱家大菜清燉甲魚(梁母:真是好菜)
  • 家倩:(諷)吃鱉而已,伯母別客氣 — 
  • 家珍:(圓場)這個甲魚潤嗓聲音~
  • 家珍:(客套)這些金棗很好吃全都給妳 — 
  • 家倩:(諷)金棗陳皮都能養氣 — (梁母:止渴生津)
  • 老溫:(追諷)又皺又老,老朱多用心
  • 梁母:(圓場)哎唷,越成熟是越高級 —


這段歌詞即便純念白,也會半強迫進入微笑狀態,靠的即是拉平嘴型的「衣七韻」,在韻腳的選擇上,也是為了呈現飯局間阿諛奉承與假禮貌的描寫。畢竟是頓飯局,若選用開嘴韻,譬如ㄚ來ㄚ去的「發花韻」,整台演員會都吃得落滿桌飯粒了。

而快速的丟接來回加上音樂逗趣的「一搭一唱」,更將整段攻防戰的張力拉到最高點,再用「吃豆腐」這萬年哏做為結尾,俗又有效。


最後的高潮告白

老朱宣告自己的秘密之後,全家人為之譁然,而歌詞也幾乎進入到一個難以收拾的地步。七人的重唱按照情節來分成三部 :推動主線的老朱與錦榮;反對意見的梁母;受驚的家人與老溫。在最初版的歌詞設計中,七人混唱成一團,還沒進到音樂設計前也難以想像要怎麼讓混亂與邏輯共存,後來是靠著芝加哥中的一首歌,靈光一閃找到了解法。

經典戲就是藏了很多珍貴的參照資料

打破原本七部重唱設定,以減法讓梁母以吼叫方式入歌,的確是符合角色也更有喜感的做法。而梁母最後一句台詞「你這個天殺的老朱」則是完美地自動佔好位置,晴天霹靂之氣勢結束了這首上半場終場歌曲。

尾註

<荒謬家宴>是編劇,作曲,作詞三方高度協作,堆砌而成,並非單純「一段戲劇進行後唱一首歌輔助」。這樣的創作過程有其必要性,雖有不容小覷的時間成本,卻也是音樂劇之所以有趣迷人的核心所在。而在這次創作過程中,從腦中挖出的各種參照,更是一次驗證過程:音樂劇早有數不完的類型和風格可以參照效仿,撇開基本的作詞學問,曲目類型本該是創作者的基本功課與精進方法,可惜國內尚未有系統化的教學歸納,只望目前百花齊放的音樂劇製作環境之下,在教學層面能也留下些什麼,讓環境繼續茁壯。